对方见贞儿让开门，本还打算进来到处看看。不料贞儿没预兆地说哭就哭，突然间僵在当场，只得一个劲儿的跟奶妈点头致歉。

而贞儿的眼泪，却好像春天里的雨水，绵延不绝毫无停下的意思，那男人只得退了出去。随即，贞儿关上门，抱着奶妈先是偷笑，继而大笑不止。

李仲躲在屋里，听到笑声走出来，此刻他却笑不起来。他知道，只要自己一句话，两人就没理由继续在他的家里待下去。

可是，他又何尝忍心呢？

最终，李仲把两个原人安排在了客房。

夜里，当他睡在自己的床上，激动的心情和困倦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矛盾。可是没有身体驾驭，他的意识也难活跃长久。最终，他沉沉睡去，万事不理。

朦胧之中，他仿佛听到一阵奇怪的歌声。那歌曲不知是用哪里方言唱就的，或许那就是他想象中的吴侬软语。纵然歌曲听不明白，李仲倒觉得歌声婉转悠扬，细细品味还有几许惆怅。于是在半梦半醒之际，他跟着节拍迈开了步子。虽然并不知道要去向何方，行色却兀自匆忙。在没有时间概念的梦境里，他走过了城市，穿过了乡间，跨过了湖泊，也越过了梯田。郁郁葱葱的森林在脚下化作影影绰绰的怪兽，耸入云端的山脉在眼前却是一夫当关的金刚。

最终，李仲停在一片荒野里。他在荒烟蔓草中，看见一具尸体。

那人或是新死不久，身上衣着倒还光鲜。只是就这样曝尸荒野，李仲觉得他可怜，便缓缓“走”上前去。当他看清对方身上的龙袍，不禁有些惊讶。

“好好一个皇帝，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？”

李仲心里这么想的时候，视角开始逐渐向尸体靠近。这种无限靠近的感觉，让李仲感到心跳加剧，可当他触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心跳。直到他同尸体在不足一寸的地方面对面时，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崩溃。

那具尸体长着和李仲一模一样的脸。

直到这个时候，李仲仍在缓缓向尸体靠近。他觉得自己即将穿过尸体的皮肤，触碰他的血肉。可尽管如此，他却不觉得有任何不适了。因为他认为，对面的就是自己。眼下的状态，就好像是——回家。

“喵——呜——”

当李仲觉得，自己就要同尸体融为一体的时候，他听了一声轻柔的猫叫。

“好嘛，我自己的床，就拿这样的噩梦来欢迎我……”

李仲猛然坐起身，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外，无奈地自嘲。

“不对！”

他忽然想起来，家里没养猫，而他家住18楼，更不可能有猫咪在窗外。可是，刚才的猫叫听得真切，分明近在咫尺。

“怕是被那只黑猫缠上了吧！”

李仲没去理会，心里想着那只黑猫的样子，猛然冲到窗边。楼层不高，新云港的风貌却还是能看个大概。然而这时候看上去，已经不是李仲记忆中的样子。但对于他来说，流浪猫之墓在远处黑洞洞的地方兀自矗立，更像一座埋葬自己记忆的地方。那黑猫更是不知来历，让人感觉邪气的很。

想到这里，李仲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脸上的猫爪印。

伤痕深刻，警醒于心。

第二天一早，李仲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吵醒。

打开门，李仲看到奶妈牵着贞儿站在门口。

“有事吗？”

李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拉了拉着身上凌乱的睡衣问。

奶妈拉着贞儿向李仲做了个万福，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：“老身有个不情之请，这才一大早叨扰李公子美梦，还请公子勿要怪罪。”

这时候的李仲，才渐渐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，看到贞儿换上了一套极为精致的贵族装束。那样式，似乎只有古代宫廷戏中的公主才能穿。而这孩子的眼神，似乎总带着一种期盼，看着李仲时目不转睛。即便四目相对，也毫不回避，这倒让李仲有了几份怯意。

“奶妈不必客气，有事但说无妨。”

有了之前的经历，李仲跟原人交流起来并不费力。只是在心中暗自揣测，对方会提出怎样的难事来。

“贞儿素有孝心，从前在老家时候，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庙里为爹娘烧香祈福。今日恰逢初一，贞儿空有孝义之心，却无施为之处。公子是本地人，对这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，有劳公子领着贞儿去寺庙上香礼佛。不知李公子得空否？”

奶妈说话谦和，贞儿又惹人怜爱，李仲实在找不出不答应的理由。于是当即换了衣服领着贞儿，前往附近的庙宇。

或许是因为“渡劫”的原因，即便是初一，以往香火旺盛的寺庙也显得冷冷清清。

走进庙门，贞儿倒似乎轻车熟路，随身小包里更像是有花不完的银钱，出手极为阔绰，前前后后一手操办的井井有条。李仲见插不上手，索性独自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呆坐。

庙里人流不大，但钟鼓诵经之声不绝于耳，倒让李仲觅得了难得的清净。或许是因为晚上睡得不好，久而久之，他打起了瞌睡。可是不知怎的，他越困倦，便觉得周围的声音越大；而那声音越大，他的意识却又越模糊。

隐隐约约，李仲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
寺庙依旧红墙绿瓦，僧侣仍是虔诚向佛。只是院子里无端端多出许多手执仪仗的武士。他们各自红袍银甲昂首阔步好不威风。

李仲一惊，起身打算上前看个究竟。谁知脚下虚浮，却像是酒后的醉汉。但并不影响好奇心的作用。于是他像没事人一样，拨开仪仗队列，往队列的最前方走去。

这时候仪仗队已列队整齐，从寺庙的前殿到后院。让出的路，一老一少手牵着手并肩往前走去。在队伍的最前方，另有四名白袍黑甲的武士，单手执剑，另一只手共同托举起一个人。

李仲看到那人的时候，颇有些心神不定，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死是活。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，轻飘飘的往那人走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