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神沉浮记
作者:汪忖芝 | 分类:现言 | 字数:38.5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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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点着煤油灯的女人
陈占霞为老人的现状心里难受,安慰了老人几句,就赶紧离开了。
他们三人从坡道往上走时,曹大嫂说道:“她姨,一看就是你个好心人,既然你费心地来了,还有一个姓刘的人家,家里穷得很,不远,顺路着哩,你愿不愿意去看一下?”
陈占霞说:“行,去看看。”
在去刘家的途中,盖世凯从曹大嫂口里了解到,曹大嫂所在的这个村里百分之四十的小伙娶不起媳妇,有的勉强娶个媳妇,彩礼很高,连彩礼带娶进门得二三十万。倒这,还得把媳妇顶着,稍有不如意,就离婚。说他们村一个人,把姑娘卖了三次,开头当黄花闺女卖,后两次当寡妇卖,光卖姑娘就落了四五十万,他因此给家里盖了房子,还买了车。说这年头,谁只要手里有钱,这人即是个贼头溜娃子,坏的流脓,人都会当神敬。
盖世凯开车在蜿蜒的村间道上行驶,曹大嫂坐在身边,叨叨絮絮地说着她的看法——现在人都是势利眼眼,谁富,就帮谁。
银行看谁家条件好,就给谁贷款。家里穷的人,银行怕怕你还不起,不好好给贷。
听说这两年兴起妇女创业贷款,有本事有关系的人,都贷到了,有的人甚至一个人占用几个名额,在朋友熟人名下贷,亲戚名下贷,贷出的款都放高利贷了;没本事的人,贷款指标被人占着,只背了个贷款的名。
说现在社会贫富悬殊很大,有的村上盖了学校, 修了公路,有的村上一些人穷的连电都用不起,还点着煤油灯。
陈占霞听到这里,不信,说这些年国家对扶贫工作抓得这么紧,从她开饭馆以来,经常遇到一些搞扶贫的人来吃饭,提到了下乡扶贫的事,捐款的事,怎么还有用不起电的人呢?
曹大嫂说:“咱们去的这个刘家,就没有电,你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盖世凯驾车拐了两个弯,穿过一座山,在一个舌头状的田地上,可见一条能穿过四轮机子的小道,像条蛇似的朝东爬去。快到山边时,就见到一座孤零零的房子。房子背后,有一棵又高又大的杏树。曹大嫂说:“这就是刘家。”
陈占霞出身农村,对农村的羊肠小道和窑洞房舍很熟悉,在她的记忆里,大多数村民都居住得比较集中,即使有的比较零散,但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的庄舍,一家独居的现象几乎没有。因此,当看到这家时,陈占霞不由得朝周围瞧了瞧,在视线所触及的范围内,几乎没有人家。这完全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。
刘家大门是个简易的栅栏。曹大嫂先是敲了敲栅栏,然后推开,带盖世凯进了院子。这时,一个推着轮椅的女人来了,看见曹大嫂,满脸堆笑,感激地说道:“哎哟,她姨,你来了。”
曹大嫂给盖世凯俩口介绍道:“这是刘家媳妇,男人不太精灵(智障人),她双腿瘫十几年了,只有一个女儿,在镇子中学上初中。”
陈占霞发现,这是三间灰瓦房子,两间住人,一间是伙房。房子低矮,陈旧,房顶好像漏水,在灰瓦上铺了几片牛毛毡。房子的窗子是木格子,碎了两片玻璃,用纸糊着。看样子,这个房子至少有五六十年的时间了。
房内的陈设极其简单,一个破旧的木质三斗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,桌子的左手,堆着几麻袋粮食和农具。右手是土炕,炕上的被单又脏又旧,布满了补丁。熏得有点发黑的泥土墙上大大小小地张贴了几张奖状,陈占霞数了数,总共是七张。
曹大嫂见陈占霞关注奖状,就介绍道:“别看她爸脑子有点不清楚, 她妈妈下肢瘫痪,但这家姑娘还比较精灵,学习好。你瞧,得了这么多奖状。那个精灵程度,跟了她妈妈了。”
陈占霞不禁感叹:“她家是这个情况, 姑娘是怎么上的学?”
曹大嫂说:“村上人一块两块地支助,她妈妈平时靠刺绣挣点钱,乡上还给发了点低保钱,就这么将就着。”
看了这间房,陈占霞又转到伙房里,一进去,就看见见锅台跟前放着一个风箱,遂诧异地问道:“真还用风箱做饭?”
正在洗杯子倒开水的刘家女人见陈占霞进了伙房,好像有点尴尬,说:“你看我家寒酸的,让你见笑了。”
盖世凯忙说:“一样,一样,我也是农村人。”
陈占霞抬头望了望,问道:“你家还没拉上电?”
刘家女人嘻嘻一笑说道:“没有啊,你瞧,做饭用的是风箱,照明我说家没电,用的是煤油灯,吃水还要到七八里路之外的机井上去拉。”
“你是这个情况,谁帮你拉水?”
“我男人那几天不犯病了 ,还能去拉水;犯病了, 就支不动了,我就请村里人帮拉桶。我们两个人,吃水基本省着呢,一铁桶水,基本吃二十天左右。”
听刘家女人这么一说,陈占霞这才看见,地上摆了三口缸,两缸都空了,只有一口缸里剩下的水不到两小桶。用泥巴砌成的锅台上镶了一大一小两只铁锅。锅台与炕的衔接处,有一个横梁似的土栏杆,栏杆上放着一盏煤油灯。
面对风箱和煤油灯,陈占霞瞬间想起了小时候的情景,在她有了记忆时,他就看见妈妈拉着风箱烧饭,那吧啦、吧啦的声音一直伴随了他的童年。有时候遇到吹倒风,火焰卷着黑烟从灶火口里冒出,呛得妈妈直咳嗽。有时候遇到天阴下雨,柴火发潮,一锅水怎么也烧不开。有时候她饿了,站在锅台前等妈妈给锅里下面,惹得妈妈也发急,风箱拉她上了五年级,村里才给家家户户拉上了电。 现在,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了,这些年她从农村走到城里,几乎再没见到过风箱和煤油灯,怎么这家人现在还用这玩意儿呢?现在别说城里手机都普及了,农村有的人连电脑都用上了,这家人还用风箱做饭,用煤油灯照明,陈占霞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问是怎么没回事?都啥时代了,还有用不上电的人?
曹大嫂说:“村里其他人都有电,因刘家住的太远,太偏僻,专门给她家栽个电杆要花钱,所以就这么放着,没人掏钱。”
陈占霞听此,再没吭声。由于没电,加上贫困,从这个家庭里看不到丁点现代化的东西,只有案板上的馒头是白色的,表明这家人生活在白面时代。
刘家女人见曹大嫂带着客人来,很热情,说这说那,夸曹大嫂,说她俩关系最好,说曹大嫂在村里得人爱,贤惠,善良,问她是怎么认识曹大嫂的?一边说着,一边摇着轮椅忙前忙后地要给他们仨倒茶, 还要做饭。陈占霞发现她很乐观,就故意找话题和她聊了起来。
刘家女人说道:“咱虽然下肢瘫痪十多年了,但老天能让我摇着轮椅动弹,我觉得老天已经照顾我了。所以,我轻易不流泪,不悲观,只要能动,只要活着, 咋过都行,就是希望我的女子将来能过上好日子!”
陈占霞感动地说道:“说得好!你这个精神难得!人就要这样,越是困难,越要刚强!起码要给你女儿长个精神。”
刘家女人笑嘻嘻地说道:“是啊,人都说我很刚强,我为啥这么刚强,就是为了让我女儿学一学我,让她今后能经得生活的磨炼。”
“怪不得你女儿得了这么多奖状,与你言传身教有关。”
刘家女人说:“我在念书的时候,都梦想当作家呢。别看我整天摇着轮椅,过着这与世隔绝生活,其实我心里啥都知道。如果我男人不是半脑子,我会把他指导得能挣点钱,不至于生活这么魍魉。”
陈占霞问:“那你怎么嫁给了傻子呢?”
刘家女人咯咯一笑说:“我上小学时,腿就疼,勉强上到初中毕业,准备考高中时,腿就动弹不了了。我这个身子,能嫁个啥人呢?只要有人要就不错了。”
看到这个光景,陈占霞本身心里就难过,现在听她这么说,她突然感到鼻子发酸,有种想哭的冲动,但她还是克制了,说道:“你有这么个心劲,你姑娘将来会成才的,你会托上你姑娘的福的,好好生活!说罢,拿出1000元,让她先零用,说他已经看到她家的情况了,以后会来看她的!”
刘家女人见陈占霞不喝水,不吃饭,还给自己给钱,心里有点过意不去,拿出五双鞋垫,准备送给陈占霞。陈占霞看了她的针工,微笑着推辞,说这东西她有。盖世凯也忙解释道:“我媳妇本身就会绣花剪纸啊,家里这东西多得很,你拿上卖钱吧。”
刘家女人听陈占霞也会刺绣和剪纸,比较兴奋,咯咯一笑说道:“真看不出,你还是个手巧人,我也喜欢剪纸啊,但剪纸没人要,我只能绣花。家里的这油盐酱醋,就是我靠绣花赚来的。”
“好啊,我看你针工还不错,好好坚持吧,尽量把你的工艺提高一点,越精越好,越好,你的东西就越讨人喜欢,也能卖个好价钱。”说着,要刘家女人电话号码,话一出口,才意识到没电,惹得刘家女人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。
聊了会儿,陈占霞就要离开了,刘家女人送他们出了大门外,看着上了车。车开动的那一瞬间,陈占霞回头看去,但见刘家女人坐在轮椅里,看着自己,一缕夕阳照在她的脸上,她看上去那么淡定,那么美,像尊雕像。陈占霞想,谁如果有了过不去的坎儿,就来看看她,不仅能从她家里,看到潜伏在高度发达的社会底层下面真正的贫困,也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一种逼人的正能量。
“我忘了问她的名字,她叫啥?”在回家的路上,陈占霞问道。
曹大嫂说:“叫刘玲霞。在墩儿沟西咀村。我家在东咀。过了那个崾岘,我就下车了。我看时间不早了,你们还有店,得回去照顾生意。要是早的话, 去我家去认一认路。”
陈占霞说:“不去了,你以后如果进城, 就来我那转转。”
曹大嫂说:“好好,来了我一定来看你。今天把你俩麻烦的,又是跑路,又是花钱,花了三千元,可是个大数字啊,对不起了!”
陈占霞忙说:“没事,没事。”然后跟曹大嫂要联系方式,曹大嫂是或她村上大队部有电话, 有事就告诉接电话的人,说他们会转达给她的。
走到崾岘处,曹大嫂下车走了。陈占霞望着她的背影,自言自语地说道:“这个曹大嫂真是个好人!以后,咱们就把张大爷和刘玲霞照顾一点。”
“那就好好挣钱呢,只有咱们有钱了,才能照顾别人。”盖世凯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