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清今日有些奇怪。

虽然平时话就少，但也不似今日这般眼神躲闪，瑟瑟缩缩的。尤其是永湘公主朝她们打过招呼之后，她更显得不安了。宜音指着龙舟给她看，她头也不抬，只垂首盯着桌面上的菜式看。

宜音握着她的手问她：“你怎么了永清，你想吃什么吗？”

永清只是摇头，面色也变了，嗫嚅着说：“音姊姊，你能与我交换吗？”

宜音有些摸不着头脑，“交换什么？”

永清又不说话了，沉默了许久，才捏捏宜音的手，说：“交换位置。”

宜音看了一眼她的左侧便是李承晔，再左侧是永湘公主的席位，她旁边是一位穿杏色褙子的女娘，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，时不时朝宜音这边瞥一眼，掩唇娇笑。

对上宜音的视线，永湘点点头勾唇浅笑，宜音亦回了她一个笑脸，随后对永清说：“那你坐过来吧。”

宜音扶了永清一把，自己亦起身挪到李承晔旁边坐下了，李承晔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，倒是原先与她比邻而坐的六皇子李承晖转头温和地朝她笑了下，又问永清：“脸色怎么这么不好？受热了吗？”

永清摇头，低声说：“没事。”

参加龙舟竞渡的大都是些军中武士，他们已经立在船头整装待发，各个都是赤膊上阵，腰间系着红绸，在日光底下铜色的皮肤更显得孔武有力，勇猛不凡。

尤其是离她们席位最近的龙舟上前面那个人，蜂腰宽背，身形挺直，腰间的红绸迎风拂动，右手执旌旗，专注地看着前方，侧影看上去神采飞扬，萧飒倜傥。

宜音觉得他有些眼熟，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，待他转过头时，仰首朝着宜音这边看了几眼，随后拱手揖礼，大约是看见了席上哪位熟人吧。宜音并未留意，偏过身子与永清说话。

国朝民风开放，那些世家贵女们也大都性情奔放，对面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，娇笑声，刚开始还只是吵嚷，随着御前内侍高声唱道：“龙舟竞渡开始！”

陈列在水面上的数百条龙舟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，喝彩声，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，助威的锣鼓声喧天，气氛逐渐被推向高潮，不知是谁起的头，最后两侧席位上的女郎们竟然齐声朝着水上高呼：“裴郎！裴郎！”

宜音甚是好奇，扭过头去问陈时：“裴郎是谁？”

陈时俯身低声说：“就是将才站在船首掌旌旗的那位小郎君，他是怀化大将军家的小公子，叫裴简，也在军中任职，如今已经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了。”

“竟然是行之哥哥！”宜音惊喜不已，“以前祖父在时他常随裴伯父来府上玩儿的，这好些年未见我都不认识了，怪不得刚才看着有些眼熟呢，一时竟没想到是他。”

裴行之的父亲裴昇是宜音祖父的门生，原在朝中任郎中令之职，后来不知为何又转了军职。宜音很小的时候他便经常来府上与祖父对弈，裴将军下的一手好棋，祖父很欣赏他，赞他：“裴昇其人，可高堂运筹，可阵前应敌，乃世间大才也。”

宜音不懂得那些，只觉得裴将军家的那个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，性子也好，温温和和地与她讲话，还给她带糖吃。那时候祖父问起他的志向时，他便说自己长大以后要成为一名英勇无敌的将军，如今果然是名动京城的小将军了。

宜音有一瞬间的失神，那时她说了什么？哦，她说她要在长安城开一家最大的糕点铺子，每天都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点心。

小将军说：“珠珠妹妹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。”

实现什么？实现个鬼，她现在吃一块芙蓉糕，还得拍刘嬷嬷半天马屁，真是太失败了。

想到此，宜音有些郁闷，自顾自斟了一盏葡萄酿，端起一饮而尽。

李承晔扫她一眼，冷不丁问她：“箬下春也能喝吗？”

“什么？”宜音一愣，后知后觉地才感到唇舌之间一片灼烫，仔细看时，发现自己倒错了，误把清酒箬下春当成葡萄酿喝了。不多时她就觉得两颊滚烫。

锣鼓声呼喊声越来越激烈，对面席位的夫人娘子们大都站起身挤拥在围栏处观看呐喊，晃动着手中的帕子团扇，状若癫狂，应该是龙舟已经返程了。

李承晔一声不吭就带着内侍离席了，不知道做什么去了。

宜音眼神迷离，眼前的人影转啊转的，她双手撑着下颌，对永清说：“永清，我好热，头也好晕啊。”

永清紧蹙着眉头，一脸担忧，但也没有办法，只好拿着团扇给她扇凉，又让侍女去倒茶水来。

旁边的永湘公主并那位杏色衣衫的女娘频频朝她们看来，宜音自顾不暇，并没有注意，永清低头躲在宜音身侧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突然那位杏色衣衫的女子起身在侍女耳边说了句什么，随后她的侍女便走到宜音她们跟前，行礼说：“五公主与我们小娘子想去山上寺中烧香，邀约七公主与杨小娘子同行。”

宜音想都没想，断然拒绝了：“多谢五公主与你们小娘子的美意，我身体有些不适，永清怕热，我们就不去了。”

侍女回去回话了，正巧晚心捧了茶水来，宜音就着喝了几口，才渐渐觉得脸上的灼热稍稍散去了些。

不多时永湘公主与那名杏衣女子亲自走了过来，杏衣女子盈盈福身：“我看杨小娘子似乎有些暑热之状，莫不如与我们一同去寺中饮茶稍歇片刻。”永湘公主亦含笑朝她点头。

宜音站起身来，永清也起身站在她身后，扯着她的袖子。宜音并不认得这名女子，正不知该如何称呼，永湘公主就介绍道：“这位是我的好友，薛家的三姑娘。”

宜音福身回礼，称：“薛三姊姊好。”

永湘神色中略有诧异，问：“你们之前竟然不认识吗？”

宜音还未来得及回答，薛三娘子就说：“早听闻杨六姑娘盛名，只是一直未曾有缘结识。”

宜音敷衍笑笑，这话从何说起呢，她从小到大出门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清，要是能结识才怪呢，更别提什么盛名了。

永湘亲昵地拉过她的胳膊，“那今日相聚便是缘分了，山上寺中的茶水可是出了名的，一起上去坐坐吧。”

宜音不好再推辞，脑袋混混沌沌的，正要答允，永清就紧紧拽着了她的袖子，“姊姊，不去！”因为太过用力，她的手都有些发抖。

“永清，你不想跟五姊姊同去吗？”永湘柔声问道。

永清还是紧紧拉着宜音，躲在她身后，一句话也不说。

宜音回握住她的手，摸了摸她的脸，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：“不怕，你不想去咱们就不去。”又对五公主和薛三姑娘说：“永清不想去。再者，我们是跟着晔哥哥出来的，没跟他打过招呼，他会担心的，我们就不去了，两位姊姊请便吧。”

薛三姑娘神色变了变，欲要说什么，就看到九皇子带着随侍就走了过来，她只好压住了话向九皇子行礼。

李承晔视而未见，并不叫起，只对宜音说了句：“不错，还知道出行要跟本王打声招呼。”

宜音晕晕乎乎的，暗暗嘀咕一句：“又不像你，招呼都不打就离席。”

想不到李承晔的耳力竟然这么好，如此吵嚷之下，还是被他听见了，他顿了下，随即指了指内侍手中的碗盏，似是解释一般：“解酒汤。”

这酒真厉害，宜音觉得自己肯定醉糊涂了，脸上更烫了，如火烧一般，拉着永清坐下，一声不吭地喝汤。

李承晔唇角微扬，抬了抬手，薛三姑娘这才起身随着永湘归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