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呆在那个大别墅里玩了一整天，用温室里的香草，买了一些附近村民养的鸡鱼菜蔬，刘致痛快地磨炼厨艺，然后喝点小酒，拿小投影仪在屋内光洁高阔的白墙上放电影，真有点乐不思蜀的意味，到26号早上才开车返城。

高塔计划的投稿一周多前已经投寄过去了，一份电子版E-mail发过去，一份装订好的纸质版同时寄出，刘致明白如今大家虽然更常通过各种电子产品阅读书籍资料，但抚摸着纸张享受翻页的乐趣仍有大堆拥趸，她自己就是其中一个。

此前一周较为空闲的时间大多被她花费在作画上，在离开别墅时，那副画已经被挂在了大厅一进门右手边的墙上，同一面墙上的装饰画都被统统取下，只留下她的“大作”分外扎眼。

有什么不好意思？邱文博理所当然地说。

这是这个房子里最有价值的东西，我当然要挂在最显眼的位置——再说了，这个别墅平时也不会有客人。

……确实是这么个理，就当做是自娱自乐，自我欣赏了。

在圣诞到元旦间的这几天里，刘致跟着邱文博上百由开了个会，确认《原上草》第二季开拍前的一些调整工作，有第一季的合作在前，第二季相关的制作和拍摄周期都会缩短不少，虽有好几个需要新建的场景，但毕竟人员之间已经建立起了默契，钱方面——第一季的话题性和高评价让不少广告商看到了价值，尽管投放的空间限制较多，不会以植入软广或者强制广告的形式播映，仍然有不少厂家纷纷抛出橄榄枝，而在一轮的筛选和商议后，百由已经和其中几家出价阔气的广告商签下合同了。

刘致不禁感叹，以前是别人挑你，现在是你挑别人，一年的时间，地位的转变如此之快，她第二季的薪酬也跟着水涨船高。

邱文博是确定拍完第二季以后就不拍了，第三季的导演百由已经开始物色了，徐彦雄每回见到邱文博都会开玩笑地拍着他的肩膀，说要不你还是再多拍几季？别人都是乘胜追击，哪有你这样“见好就收”的？

真是个成语鬼才。刘致掩着嘴往徐总监头顶张望，那片稀薄的土地，想必是才华横溢所致的。

徐彦雄也找过她。

他不拍了而已，不代表你也要罢写啊，毕竟是你写的故事，由你来继续，才能保证完整的传承，不是？

刘致问过邱文博他的想法，邱文博则是让她自己拿主意。

倒不是放手不管的意思，他还反问刘致她自己是怎么想的，利弊如何，意愿如何，然后再告诉她他的想法和对利弊的分析——就是想让刘致逐渐有独立起来的能力。

这点他和许多男性不同，没有那种所谓的控制欲，什么都希望女友听他们的。

至于刘致自己的想法？

她明白对她而言，最大的弊端无疑就是换了导演这回事——说什么保证完整的传承，可是邱文博就是这个作品最大的主导之一（还有就是百由制作的一方，她还谈不上话语权），换导演后，风格基调都会完全不同，演员和场景可能还是那些，但是看上去的感觉就不一样了。

就像刘致之前爱看的一部悬疑侦探的英剧，前两季画风平实、表现连贯，第三季换了个导演，叙事就变得抽象了，她适应不过来就弃剧了。

第三季拍得不一定不好，但是风格变了，观众就出戏了。

“你就没想过，可能第三季拍出来会让观众更喜欢？”邱文博支着下巴笑道，“这样的案例也不算少。”

……的确没想到这个可能性。可能是女朋友身份的滤镜，让她没有想过会有人拍得比自己男朋友好。

“更好的人，更多。”邱文博笑她孩子气。

至于好处，对刘致而言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可以去和不同的人合作，磨炼自己了。这也是她一直想做的事。

这样的经历，可能比高塔计划集训的那三个月，能让她得到更多的成长。

所以她跟徐彦雄说，要是他们觉得自己合适，那就再写六集（一季）。

“说不定第二季扑街了，徐总监您就避我不及了。”刘致笑着说。

徐彦雄：“……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悲观？”

刘致：“和年纪没关系啊。主要是较真，较真的人都不会乐观。”

徐彦雄摆摆手：“说这个还早，第二季都没开拍呢。我就觉得《原上草》至少能拍上七八季。”

“是吗？”刘致低头思索了下，“我刚下笔的时候，就是奔着三季完结来写。”

徐彦雄：“……”我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！

“开玩笑啦！”刘致弯眼一笑，“如果被我三季写死，您不还是能叫我或者别人改嘛。”

说这些都为时尚早啦。刘致倒是想试试第三季和不同的人合作，但她并不习惯把话太早说死，为自己和为对方也留点台阶。

第一季能复播，刘致并不觉得是因为自己故事写得有多让观众欲罢不能。

主要是百由背后的运作。比起作品的质量，更重要的是它作为百由精品项目的第一个试水项目，话题和热度、口碑，都不能差。

就连那句“直播吃翔”都能成为段子在微博上小热了几天，成为今年“翔可以乱吃，FLAG不能乱立”的经典反面教材。

元旦过后的第二个周，迎来了《原上草》第二季的剧本围读。

有了之前的经验，这一次的刘致就比较轻车熟路了，前一个晚上甚至还练习了一下读旁白。

“那这回就全部交给你了。”邱文博看她有模有样地读着，提议旁白的部分全部由她来读。

“……不好吧。”尽管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，但她不想变成一个说不了话的人。

“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？”

刘致狐疑地看着他：“……求求你？”

“亲亲我。”

……

邱文博答应会像上一回那样分工，刘致开始思索，自己要做什么，邱文博才会把她那部分也接过去呢？

不过她也不舍得让他迷人的声音变成干哑的公鸭嗓啊。

正想着，刘致的电话响了。

“有空吗？”萧琪打来的。

刘致看了眼在翻剧本的邱文博：“还……还行，怎么了？”

“我刚刚看了第二季的剧本，有些东西想和你讨论一下。”萧琪说，“我在你家门口，开门。”

刘致：“……”

“怎么了？”邱文博感觉到刘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。

“没什么……”刘致走向门口，“我好朋友来找我玩啦。”

打开门，萧琪和她雇的保镖大哥一前一后出现在眼前，看到刘致，萧琪让大汉先回楼下车上等着。

刘致：“怎么了……感觉你不太高兴？”

萧琪走进屋内。

“我当然……”她的情绪确实不太好，但看到了沙发上的人，不禁话顿了一下，“……邱导，你也在。”

邱文博点点头，“你们有事要聊？那我先回去吧。”

萧琪微微一笑：“谢谢了，确实有些女孩子的事要和她说说。”

女孩子的事？

萧琪从不跟她聊什么女孩子的事。

“明天见。”邱文博摸了摸刘致的头顶，离开了。

换作平时，萧琪可能会拿邱文博这个举动来调侃刘致，但今天没有。

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到沙发的另一侧，从包里摸出被卷起来的剧本。

“我不明白。”萧琪说。

“……什么？”

“你读读二十三页。”

刘致翻开自己放在茶几上的那一本，扫了扫第二十三页的内容。

“怎么啦？”

“读出来。”萧琪只是用简短的话语坚持。

现在是刘致不明白了，但她还是照做了：“……实验室，夜，内……江莹莹带着受伤的周雅躲进实验室，将门反锁，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，她焦急地看向不太清醒的周雅……”

“……江莹莹输入密码，取出仅存的二代体质增强剂，就要扎进左臂静脉时，药剂被打飞……躺在地上，看着周雅，周雅说‘他们是我带进来的，谢谢你带我来这’……江莹莹抢到针剂……露出痛苦的神色，面容快速爬满了皱纹，老如七八十岁的老妇……”

刘致顿了顿，读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了。

“你……”刘致看向萧琪，“……是因为我把江莹莹注射药剂以后的反应写成衰老，所以不高兴吗？”

她……真的那么在意这个问题？表演衰老？

“可是，她以后就又恢复了啊……”刘致不解地解释，“这种画面很有冲击力，也不像毁容或者变成其他怪异形状一样难看，你就算花了特效妆也还是美的呀……”

“我不要。”萧琪慢慢地吐出这三个字，“衰老、毁容、异形，我都不要——我宁愿你是写江莹莹注射药剂以后变成另一个人——甚至一个男人，让人认不出是我，都可以——但不要是我，不是丑的我，行吗？”

气氛陷入一瞬的沉默。

“……为什么？”刘致问，“你能告诉我吗？”

“我就是不想要。”

“可你是个演员，你不是歌手，不是通告艺人，你始终是要表演不同的人的——演花瓶是当不上视后的——”

“她可以！她就可以！”萧琪倏地站起来喊道。

像是久压在心地的某种忍耐爆发了一样，她再也忍不下去了，真实情绪流露，躯体也跟着颤抖。

刘致看着她，看着她眼底的痛苦、不甘，还有悲伤。

“……尤宝芮吗？”刘致问。

其实不问她也知道。不光她说的是尤宝芮，更是她对视后的执念。

可是明明世界那么大，人们可攀登的阶梯永无止尽，她又为什么执念一个“视后”，而不是更多更大的东西？

大概因为这个视后和尤宝芮有关，和某些让她痛苦的原因有关。

那原因又是什么？

“为什么你这么在意外表？”刘致问，“你明明可以那么骄傲，但为什么那些骄傲都要建立在外表上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