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嗣源晓得安重规最近因为王蓁那件事看自己颇不顺眼，因此也不理会他这番风凉话，转而看向跪在地上哭鼻子的卞蝶：“怎么了？”

卞蝶虽然心急的如火燎，却也不敢冒失打断安重悔的话，只等着李嗣源此时问起来，才抽抽搭搭回道：“姑娘昨夜里身子就不好了，整整折腾了一宿，因不敢惊动将军歇息，奴婢今早晨才过来回话。”

李嗣源却道：“不好了去找大夫，来寻本将军有何用？”

卞蝶苦着脸道：“营中的几个大夫都过去看了，可全不中用，军中大夫说姑娘的这个病他们医不得，需从城里另请大夫来，所以奴婢才过来请将军示下。”

李嗣源长眉紧蹙：“不是只手臂上划伤么？且都过去这么久了，军中的大夫连这点小伤都看不了，要他们何用？”

卞蝶听见李嗣源这个话，却垂下眉眼不再说话了。

安重悔先前摇着玉骨折扇在安静听着，见此情形，合上扇子对地上跪着的卞蝶道：“你先下去好生伺候夏姑娘，将军自会命人进城请大夫。”

“是！”卞蝶赶紧磕了个头，站起身退了出去。

安重悔用扇骨轻轻拍了下李嗣源的肩膀，低声道：“军中的大夫主治全是跌打损伤这类皮外伤，顶多再加上筋骨调养，而夏姑娘一个女儿家……”说至此，安重悔没再接着往下说，只拿眼看着李嗣源。

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：“我明白了。”话落，正欲唤侍从进来，却从外头又跑进来个毛小铁。

毛小铁一头扎进帐篷里，正想开口，却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李嗣源，先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给李嗣源行礼。

安重悔笑道：“你大清早就跑来我这里告状，是蓁丫头又跑出去玩雪了？”

毛小铁立刻摇了一串头，喘着粗气道：“蓁，蓁姐姐不见了。”

安重悔笑道：“你每次寻不找她都这幅德行，这个时辰，她八成又去后厨缠磨曹大娘了……”

“没有！”毛小铁立刻打断安重悔的话，着急道：“她的火狐狸斗篷都不见了！人一定是出军营了。”

此时，秋沁也由外面走进来，看见李嗣源和安重悔，先拱手行礼后回道：“将军，昨天夜里与琉脱邻厩里拴着的斩云不见了。”

一听说斩云不见了，安重悔和李嗣源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。

李嗣源长眉紧蹙，回头看向安重悔。

安重悔皱着剑眉也看着他：“你自己将人气走的，你瞪我干什么？”

看着李嗣源表面上虽然默不作声，胸腔却抑制不住地剧烈起伏，这还指不定憋着多大的火气呢，安重悔心下忍不住暗嗔：“哼，现在你着急了，早干啥去了？谁叫你将蓁丫头的心伤成那样，活该！”

心里虽埋怨李嗣源，但安重悔更担心的却是王蓁，赶着吩咐营中将士分几路去寻人。

可一夜北风紧，吹起厚厚的积雪早将马蹄印子埋得干净，几个时辰都过去了，哪里还晓得王蓁是朝哪个方向走的。

知道找不回王蓁，毛小铁坐在军营中的雪地里难过地放声大哭，就连徐朔和陆怀远心里也不舒服，两人私底下商量想各自领着一小队人马走远些去搜寻，却被安重悔拦了下来。

伸手拍了下徐朔的肩膀，安重悔眼望着如血残阳兴叹：“蓁丫头心里苦，让她离开阵子静静心也好。她眼下身上不缺银子，你们放心，我这徒弟的性子我了解，蓁丫头虽打架没你们厉害，可她脑子好使，就算独自行走江湖，一般人想算计她也着实不容易。”

————

镇州是大梁紧邻北部边陲的一个贯通南北交通的重镇，城中楼榭鳞次栉比，街市十分繁华，街边摆摊的，还有不少这里做生意的高昌人。

中街尽头的一面石壁上，贴着新张帖出来的府衙告示，许多百信围拢在告示周围窃窃私语。

“前阵子听说，朝廷不是已经把那个契丹大汗要的，那个叫什么昭容的送去两军阵前了么？这契丹的大汗怎说话不算话，又带着兵打来了！”一个中年汉子同身边一位穿粗布袄子的老人说道。

老人摇了摇头：“朝廷的事哪儿能说得准呢，前阵子听说连皇帝都换了，可如今用的封号却仍旧是大梁的，谁晓得是真是假呢，不过这些同咱们老百姓不相干，你看见后头那条人头税了没？那才是正经呢！”

老人说话完，重重叹了口气：“哎，成日收这税收那税，前阵子刚收完梁税，如今又要收人头税，我都这把朽骨头了，还要连累儿孙多交一个人的税，还不如死了算了！”

老人边说话边挤出了人群，一个人默默地沿着街巷往前走。

站在人群外围的一位白皙俊俏的年轻公子，端坐在一匹高大的胭脂马上，方才一直在安静听着人群中的议论。

见那说话的老人由人群中出来，神情黯然，脸色灰败，年轻公子默默地注视着老人向前走了一阵，没走出多远，老人突然停了下来。

年轻公子心中暗叫一声“不好！”催胯下胭脂马就去追那老人。

老人却突然拼尽全力冲向路边一根栓马的石柱，年轻公子伸出的手只慢了一步，再抬头时，老人已经满脸是血地瘫软在了石柱旁边。

路两边摆摊的商贩和行人立刻围拢过来，有个年轻男人将老人的身子翻过来放在地上，探了探鼻息，摇头感叹：“已经断气了。”

刚才看告示时候，同老人说话的中年男人此时也走进了人群，看见老人撞死在石柱上，重重叹了口气：“才一个月我们里坊这都第五个老人了，再这么下去，怕是到不了年底，人就都死光了，真实作孽啊！”

中年男人请周围的乡亲帮忙照看老人的尸体，自己则赶着回去告诉老人的家里人。

中年男人赶着往回走，却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，中年男人回头见是个面相生分的年轻公子，便问：“这位小哥有啥事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