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音知道要去给永清公主作伴的事情后果然很开心。

这可比她闷在承恩殿好太多了，以后除了晚心和陈时，她又多了个玩伴儿，姑母与嬷嬷也不会时时都看管着她，想想就很开心。

她招呼晚心和陈时麻利的收拾东西，自己则跑出去与承恩殿的“故人们”道别去了。

杨皇后、苏嬷嬷、红樱、绿柳等等，就连那个陈季她都打了招呼，“我要走了，以后不在这里住了，你们不要太想我哦。”

她跟每个人说的几乎都是相同的话，唯独对小厨房的刘嬷嬷不同。

晚心过去找她的时候，她正抱着刘嬷嬷浑圆的腰哀嚎：“嬷嬷，我会很想念你的，很想念你做的糖酥、烧饼、芙蓉卷、栗子酥、芝麻软糕……”

晚心嫌她哭得太难听，紧忙捂了她的嘴，把她往外拽：“快些走吧小娘子，您到底是道别来了，还是点菜来了？”

宜音都快要被晚心拖出去了，双手还扒着门框，探着脑袋说：“刘嬷嬷，我还很想念酿梅子，下次有了酿梅子你也别忘了给我留一些。”

“我记得了，小娘子。下次让人直接给你送去就行了，来回费不了一刻钟的时间，您别喊破了嗓子。”

灶上还蒸着菜呢，烟气缭绕的，刘嬷嬷就着护巾上擦了擦手，高声回她一句。

“还是刘嬷嬷最善解人意。”宜音慨叹一句这才罢休了，跟着苏嬷嬷往蒹葭宫去了。

蒹葭宫是徐贵妃的寝宫，永清公主生母郭美人去世后，圣人便让徐贵妃抚养她，所以永清公主跟着徐贵妃住在蒹葭宫。

宜音跟着苏嬷嬷先去正殿见了徐贵妃。

徐贵妃来承恩殿给皇后请安的时候，宜音见过几次，是个很温柔很清冷的美人儿，只是看着身体有些不好，脸很苍白，如今已经是五月天了，她还穿着夹衣，歪在榻上，殿内也是一股淡淡的药味儿。

她见了宜音很是开心，拉着她的手说话。

“那日九郎提起说想给永清找个玩伴儿，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，就是担心皇后娘娘不同意呢。这么个可人的孩子，真叫人越看越喜欢。”

宜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，垂下头只盯着地上的青砖瞧。

苏嬷嬷在旁说：“皇后娘娘早就有这个想法，我们小娘子呢，又是个好动的性子，整日里拘在宫里没得给闷坏了。永清公主的性子素来端庄沉稳，皇后娘娘还是很放心的，就是担心小娘子太闹腾了些，怕扰了娘娘的清净。”

徐贵妃摆手说：“怎么会呢，六娘这孩子我一看就很喜欢，有她与永清作伴，我也能放心些。”

宜音在家中兄弟姊妹间排行第六，进宫后皇后还是按着家中的称呼唤她“六娘”，想是贵妃亦有耳闻，为显亲昵，便也唤她六娘。

几人正说着话，殿外传来一声禀报：“九皇子殿下来给贵妃娘娘请安。”

苏嬷嬷垂手站在一旁，宜音也紧忙站起身来。

“让他进来吧。”贵妃朝宫人吩咐一句，又安慰似的拍了拍宜音的手，牵唇轻笑：“不要紧张，坐着吧，是九郎。”

宜音仍是在贵妃旁边站着，头垂得更低了，心里暗暗道：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

来蒹葭宫之前她暗戳戳向陈时打听过于安的行踪，她问陈时：“于安给我送药，我还没谢他呢，我去蒹葭宫会见着他吗？”

其实她想问的是会不会在这里碰见九皇子，毕竟那日她是乔装成小内监的样子，欠了他一个人情，事后也再没有机会与他解释清楚，若是骤然被撞破，会很尴尬的。

陈时跟她说九皇子很忙，所以于安跟着他也甚少进宫，即便是进宫来，也是给圣人与娘娘请安，一般是见不到的。

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。

宜音紧张得手心都濡湿了，双手绞着帕子，头都不敢抬，只听得一阵脚步声，随后环佩碰撞发出几声脆响，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：“给母妃请安。”

贵妃笑着扬了扬手，“免了，起来吧。”又问九皇子：“怎么今日有空过来？”

九皇子答：“江左那边给父皇献了几幅字画，父皇召我与六哥一同进宫赏鉴。”

“哦，”贵妃略一沉吟，便拉过宜音的手，对九皇子介绍说：“这是皇后娘娘的内侄女儿，杨家的六娘宜音，来与永清作伴的。”

又对宜音道：“六娘，这是九郎。”

宜音福身行礼：“殿下安好。”

“免。”

仍是清冷无波的声音，宜音视线瞥到他广袖微动，熟悉的松木香气萦绕鼻间。

君子如兰，空谷幽香。

宜音不觉有些自惭，绞着帕子，紧张得无所适从。

徐贵妃许是看出了她的局促，笑道：“都坐下说话吧，不必这么拘着理。六娘，以后你就同着永清一样称呼九郎为九哥吧。”

宜音点头称是，又乖乖坐在了贵妃旁边。

苏嬷嬷同徐贵妃转述了皇后的嘱托，将跟着宜音的人一一介绍给贵妃，之后又叮嘱了宜音几句，便告辞回去了。

苏嬷嬷一走，宜音更紧张了，好在徐贵妃善解人意，招呼身边的陈嬷嬷，让送宜音去永清的住处。

陈嬷嬷还未答话，坐在一旁的九皇子却说：“不必劳动嬷嬷，永清上次托我寻的字帖，我刚好今日带来了，正要给她送过去，顺便带……六娘过去。”

贵妃点点头，“也好。”

宜音紧忙站起身对贵妃说：“贵妃娘娘，不必麻烦殿……九哥哥了，我，我可以自己过去的。”

“不麻烦。”

那人亦站起身来，躬身向贵妃行礼告退。

徐贵妃也说：“永清那孩子性子孤僻少言，就与九郎还能说几句话，还是让九郎送你过去吧。”

听贵妃如是说，宜音只好同意，随后亦行礼告退。

辞了贵妃从正殿出来，宜音跟着九皇子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曲折回廊往后殿走去，晚心等一众随侍远远跟在后面。

已是黄昏，落日悬在西边的庑殿顶上，铺洒下金黄的余辉，前面这人银色的衣袍于夕阳下也泛着暖黄的光晕。

高城满夕阳，何事欲沾裳？

宜音恍神间鬼使神差般地竟然伸出手，欲去抚他衣袍上的云纹，却不防前面的人顿住了脚步，她一个扑身竟直直撞在了他的背上。

待反应过来，宜音的双手还紧紧拽着他的腰带。

“殿，殿下……”宜音紧忙撇开手，脸烫的厉害，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。

他转过身来，抚了抚衣袖，问：“叫什么？”

“啊？”宜音眨着眼睛，有些呆愣。

难道九皇子记性不好？刚刚在正殿贵妃娘娘不是告诉他自己叫宜音了嘛，他为何还要问？

宜音心中纳罕，但还是回答他：“我叫杨宜音。”

他蹙了蹙眉，俊逸的轮廓在夕阳下有种不染俗尘的疏离，他耐着性子又问：“你刚才称本王什么？”

宜音怔怔盯了他一会儿，半晌才明白过来，只觉得自己脸上都快要烧起来了。

丢人不可怕，接二连三地丢人才是真没救。

她垂下脑袋磕磕巴巴地回答：“殿下，九皇子殿下。”

他“嗯”了一声，却还是站着不动。

陈时见两人站着不走了，以为是有事传唤，便紧忙几步迎上来，对着九皇子拱手：“宸王殿下。”

宜音一听，福至心灵，又抬头看向他，试探道：“宸王殿下？”

他还是皱着眉头看她，神色甚至有些凝重。

于安在旁看不下去了，只好开口提醒宜音：“方才贵妃娘娘说小娘子不必拘礼，同公主一样称殿下为‘九哥哥’便好。”

宜音恍然，乖乖点头，赔礼道：“九哥哥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“你是说，上次还是这次？”

宜音这一路都在为这事忐忑不安，终于他还是问了。

她抿了抿唇，抠着手指，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：“都不是故意的，上次我摔得太疼了，本来是要与你解释的，我后来，后来就再没见到你。”

他似乎并未介意，点点头，算是认可了她的解释，随后道：“手伸开。”

宜音乖乖摊开了双手。

手掌处的擦伤已经恢复如初，纤小的双手莹白如玉，掌心晕着浅浅的粉色。

他移开视线看向廊下的一丛翠竹，顿了下，又问：“腿上的伤也好了吗？”

宜音如实作答：“好了，一点都不疼了，于安送的药很管用的。”说罢转头冲着于安一笑，悄声说：“我还没有谢你呢。”

于安觑了九皇子一眼，暗暗朝宜音摆了摆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