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明殿，灯火通明，犹如白昼。

琥珀酒，碧玉觞，金足樽，翡翠盘，食如画，酒如泉，古琴涔涔，钟声叮咚。

金殿高座上的永泰帝扫视一圈，“长乐又躲哪去了？”

坐在永泰帝左手边的太后笑叹道：“那丫头嘴馋，在哀家那里多吃了几块点心，肚子不舒服，哀家让她躺着缓一下。”

“唉，这孩子……”，永泰帝好气又好笑。长乐小的时候，粉雕玉琢，人见人爱，惹得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爱拿吃的逗她，她也来者不拒，结果越吃越圆滚滚，直到蛀了两颗牙疼得大哭几回。在太医的建议下，太后严禁各宫投喂长乐郡主。没过多久，各宫主子们又发现了一个逗长乐郡主的好方法，给金稞子，给珠宝首饰，给古董字画。

这皇宫里估计连永泰帝都没有他侄女有家底。

安阳长公主的座位在太后的下首，她唇角漾出笑意，“长乐这下亏大，今晚她最爱的樱桃煎吃不上了。活该她嘴馋！”

“姑母，您这话让长乐听到，她又要掉金疙瘩。”太子赵珩调侃道。

安阳长公主勾唇道：“她哪里舍得掉金疙瘩？谁不知道咱们家长乐最喜欢金光闪闪的？”

姑侄俩的话惹得上座皇帝，太后，皇后三人笑意晏晏。

宴会的座位是按品级排的，再加上此次宴会是为谢峥举办，故谢家的席位在太子之后。

谢老太君嘴角轻扬，说道：“老身前日在长公主府见过长乐郡主，瑰姿艳逸，仪态万方，老身心生欢喜。”

太后一听有人夸她的心肝宝贝，通体舒畅，“这泼猴，惯会在人前装装样子，私下闹得哀家头疼。她一来准没空手回的，像只蝗虫。”

“那是太后娘娘疼爱郡主呢。”谢老太君是真想有个娇娇软软的孙女，奈何她就一儿子，儿子还只给她生了两孙子，大孙子又给她生了个曾孙子，他们谢家真不愧是将门之家，生的都是臭小子。什么时候老天爷能赐给谢家一个女娃娃呢？

想到这，谢老太君拿眼刀子射向身边的孙子谢峥。谢峥莫名其妙，正襟危坐，不敢动弹。

太后顺着谢老太君的眼神看向谢峥，好一个世间难寻的好男儿。可惜了，造化弄人，我的长乐没这福气！她和蔼可亲问道：“哀家记得二郎是和珩儿同岁，可说亲了？”

太后刚问完，永泰帝朗声道：“谢峥不小了，该考虑成家，看看，全京城最好的女郎都在这里。老太君看上谁家的女郎，朕给你赐婚。”

在场未出阁的女郎们都羞红了脸，低下了头。

谢老太君站起身来，先行了一礼，声音洪亮，“多谢圣上。谢府三年前的变故让老身痛不欲生，也让老身恍然醒悟，人生苦短，世事无常，我就只剩二郎这一孙儿，三年前他赴雁门关前，老身许诺他将来婚事自定，只要女郎身家清白，镇国公府绝不干涉。老身今晚舍下这张老脸，恳请圣上成全！”

谢老太君话毕，殿内落针可闻。

有人幸灾乐祸，圣上赐婚，多大的脸面，镇国公府居然敢说不。

有人暗自揣测，圣上突然要赐婚，是在着急什么？

众人齐刷刷看向永泰帝，没人注意到安阳长公主端起酒杯，轻啜一口，嘴角露出轻篾一笑。

永泰帝神情肃然，半响才开口，“镇国公府满门忠烈，朕一直觉得有愧于谢家。既然老太君有此心愿，朕理应成全！”

谢老太君恭顺回道：“保家卫国是谢家男儿的使命，圣上不必挂怀。”

太后轻叹一声，“老太君的心情哀家感同身受。长乐及笄那天，哀家也许诺她婚事全由她做主，哀家活一天，这话就算一天。”

永泰帝脸抽动了一下。

皇后感受到气氛凝重，双手捧杯，“敬老太君一杯。”

“谢皇后娘娘！”

司相经过一番考虑，带着一双儿女出席。司云泽要赴明年的春闱，需要借这场合在圣上面前刷个眼熟。司泽月更不用说，她的亲事也是老父亲的一大心事。自家女儿如此优秀，不能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嫁了。

刚刚圣上说要给谢家那小子赐婚，他心里害怕这等好事会落到他家头上。他就一嫡女，捧在手心怕掉了，含在嘴里怕化了，才不要嫁给一个武夫，将来就算是国公爷也不行，看他们谢家男人就知道，都是短命鬼。

左相哪里知道，他女儿今晚眼里心里都是那谢家小子。司云泽带着妹妹坐在父亲的后排，妹妹一个举动，一个眼神，他都看得明明白白。

他用扇子掩住唇角，头侧向妹妹，低声道：“听到没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谢峥是没用的，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。”

他也不知道自家妹妹什么时候喜欢上谢峥？家里就两兄妹，自小感情好，司云泽从外面回来，都会一五一十讲给妹妹听，讲得最多的是王亦儒，其次才是谢峥。可妹妹偏偏对谢峥感兴趣。也许是出生书香门第之家，反而会对舞刀弄枪的男人好奇吧！

妹妹见过谢峥的次数，屈指可数，怎么就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？想不明白啊，想不明白！难道是谢峥那一身好皮囊？不是吧，他外家萧氏专出俊男美女，他的那些表兄弟哪一个会输谢峥？难道是喜欢谢峥的英雄气概，可这不是闹着玩的，英雄都是活不长的。妹妹啊，你怎么这么傻呢？

“我知道，哥哥先别跟爹娘说。”

司云泽心想，我嫌命长啊？我敢去说，爹会罚我跪祠堂。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多读几卷书多做几篇策论。

前排的老父亲轻咳了一声，两兄妹赶紧挺身坐直，再不敢咬耳朵。

曲终人散。

赵瑛站在慈宁宫的高台上眺望承明殿，冬夜落雪，银装素裹，深红色的宫殿像一朵寒梅镶嵌在皑皑白雪中，分外妖娆。

人群陆陆续续走出宫殿。热闹是别人家的，与赵瑛无关。虽身在锦绣堆里，但赵瑛时常觉得自己是局外人，飘浮在半空中冷眼看这世间的悲欢离合，爱恨嗔痴。